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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好文] 去吧，超人！ [複製鏈接]

venus228

侯爵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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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媽媽勳章

1^#

發表於 10-3-13 15:43 |只看該作者 |倒序瀏覽 |打印

我坐在一台灰黑木製梳妝前，面前是一暗啞的圖形鏡子，年華的洗禮像刀疤深深刻在鏡中人面上。黝黃乾枯的手握住梳子，一下一下梳著疏落的長髮。不知道在甚麼時候，髮絲沾上外面風雪變成了銀白色，一咎咎銀絲纏繞在墨黑的梳上，生硬而粗糙，似是風箏的漁絲盤纏在細密樹枝上，怎樣也解不下。房間的裝橫陳舊純樸，四周木板已出現蟲蛀和霉菌，再過些日子將會像花開遍整棟房子。

客廳中放了兩張有扶把的椅子，牆上掛滿了一個年輕超人的畫像。踏在樓梯的木台階上會發出「吱吱」的聲音，連上層的地板亦如是。木板中的顫動奏起了交響曲，在房子裡此起彼落，往復迴蕩，淹沒了我的存在。

我的女兒的房間在上層，房子燈火通明，牆壁貼上潔白牆紙，一個白色的大書櫃擁著數百本醫學用書。我的女兒蘇菲是個醫生。

五年前，蘇菲在醫學院畢業，在私立醫院有一份穩定的工作，一晚，她跟我說「媽媽，我要到戰線當戰地醫生。同事們都說那兒的傷者極需要人幫助，我們身為醫生，有超人的責任去協助救援！」我怒目而視，從喉嚨裡嚷出「不要說！戰地危險，你去了亦只會像你爸一樣，回來不了！不能去，蘇菲！」字字鏗鏘有力，擲地有聲。她像受了傷的小鳥，黯然別過身去。

過了三天，蘇菲再次對我說「媽媽，戰地災民傷兵沒有超人去拯救，只有靠我們才能有一線生機。」我的反應和上次一樣：「你不是超人，不能去！」一手拿起身旁的小花瓶奮力擲向地上，白瓷碎片化作純白花瓣飄散在地上，清脆的破裂聲叫聽到的人的心靈同時粉碎，散落在花瓣上。

然而，蘇菲還是像鳥兒飛到了戰線去了。屋子自始只剩下我的腳步聲，和樓梯台階所發出的吱吱聲。

每兩星期蘇菲會寄信回來：我在戰區的後方，主要醫治疫症病人與軍人。媽媽，我已成功救活了一批病人，見証著他們的痊癒，像看到新生的嬰兒，心裡有無比的滿足。治療營由鐵皮和防水膠片合攏而成。士兵因患上霍亂而脫水吐瀉，皮膚變得乾癟如泥膠，紙一般的裹住骨頭。由於病床不足，一張生滿鐵銹，啡黃的鐵架床上擠著幾個瘦骨嶙峋的傷兵，他們的穢物堵塞了營內的廁坑，瀉在地上，情景猶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國的集中營。沒有床位的病人躺在地上，在自己的嘔吐物和排泄物中蜷縮、呻吟。蒼蠅在臭氣頂天的營內飛舞，時而撲面，時而竭息，但再也飛不出去了。媽媽，你的女兒是超人，絕不會輕言放棄的！

我把蘇菲的信件輕輕放在梳妝上，一絲紙張與木材磨擦的聲音清晰可聽，「擦」，那是心窩撕裂的聲音，又是寂寞黑夜蔓延的聲音。唯獨那雪白的信，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閃生光，宛如世上最美的雪花，轉眼即逝。

起初女兒的信會由小信差準時投入死寂的園子的信箱。不知過了多久，我的精神支柱鮮有到臨，但有時候它的來臨卻令我忐忑不安：治療營離戰線愈來愈近，傷者難民也漸多。每天有大量傷者由破舊吉普車載來，再用支架抬入營內，但往往只有寥寥數個能憑自己雙腿邁步走出。聽說有滿載傷民的車子在迂迴崎嶇的山路上失控，衝往崖下的無底深谷。我心裡悲慟不已，彷彿聽得見傷者絕望的呼嚎。媽媽，為甚麼他們連獲得治療的機會也沒有？我們作為醫生的能力就只有如此？面對傷者的遽逝我覺得自己亦是同樣脆弱，超人極需要家人的支持！治療營的藥物食水面臨短缺，縱使情況惡劣，我也會竭力挽救生命。

我乾癟顫抖的手緊執住信件，鼻子酸溜溜的，鬆弛的眼眶紅了一大片。女兒啊！我並不希望你冒險去當超人。

又一年濃冬，蘇菲的信隨雪花飛到小樓內：周遭硝煙四起，治療營也因而遷到戰壕附近。遇爾空襲警報「嗚嗚」響起，我們不得不暫停手術，三步併兩步把病人和病床送入戰壕中，期間醫護人員互相喊叫對方名字以確保別人安全，可悲的是，偏偏有大批傷者在混亂下因器官衰竭而逝去，既有士兵被地雷炸掉了整個肩膊，肌肉內混有彈片和沙石，無法取出，花了我幾天功夫也是徒然。亦有士兵被炸得下顎爆裂，無法喝水，只能依靠排鹽水袋來續命。還有士兵的頭顱被炸開，似個被剝開了血淋淋的花生殼，雖仍未氣絕，但我卻甚麼也做不了，只有為他注射止痛劑，陪伴身旁直至死神帶走他心屏最後的躍動。施手術期間我感染了壞血病，身子消瘦了一圈，以往的衣服已不稱身。由於提筆要費不少勁，因此信也少寫了，請媽媽不要責怪。在只有簡陋陳舊的醫療設施的情況下，每日有幾十名傷者失救，沉疴不起的病人在政治家眼中可能只是一堆無義意的數字。所謂的超人理想只能治療人們外表的傷患，但心靈上的創傷卻永不癒合，鮮紅的淚仍在每人的心頭淌著淌著……

蘇菲最後一封信並不是由她親手撰寫，「叮噹」塵封了的門鈴響起清脆詭異的鈴聲。邁門出去，兩名西服筆挺的男子佇立門外，右邊的那位給我遞上一封信。我把信封撕開宛如把自己的餘生一同撕掉，凝望著端莊的電腦字體化開，化成了蘇菲的模樣。去吧超人，我的女兒！

我轉身踏回屋內，關上小樓的門就如蓋上舊木製的棺材。